【叶喻朝暮予你/12:30】握风
相信我。他看到对方无声的说。
他被推到了墙壁上，两个人挤在狭小的角落。凉意和痛感从脊背上缓慢的翻涌上来，让他的注意力暂时从钻进自己手套里的手指移开。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肆无忌惮的将光线搅碎成丝缕然后扔到地上，他在一片眩晕里越过面前人的肩膀看到了他们任务目标——端着酒杯的，轻飘飘的调笑着的，紧盯着他们的。
随便想点什么。他想，喻文州想。
他的搭档终于拽掉了他的手套，急切的与他双手交握、抚摸、燃起细琐的火焰。用劣拙庸俗老套的戏码去打消掉他人的怀疑。他几乎记住对方指腹的纹路，带着柔软的痒意。
我知道我该想什么了，喻文州默念，我就不该接下这个任务。于是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对着他面前的男人，对着叶修说。
“那是我的生日礼物。”
叶修眨眨眼把手套塞到他胸前的口袋上时顺便挑了一下旁边系紧的纽扣。
“我知道。”叶修说“我还帮你数过，一共八双。”
喻文州闭上眼，又重新落回那个闭合的，衔尾如蛇的数字。
8，从头到尾回到原点的，8。
他又想起了今天早上，茫然的，尚未遇见到这个任务的早上。
他那时刚起床，眨眼的动作缓慢的像是重启，醉宿的迟钝官感在他脑子里肆无忌惮的放着烟花，那些细小的彩色光斑流星一样在他眼前迅速闪过又消失，只剩下微弱的电流在太阳穴弹跳着，虚化的色块在他眼里一点点回复成原有的样子。
就像个劣质缺电的机器。
当喻文州终于看清他面前的东西时，太阳穴垂死挣扎般的最后跳动了一下，然后归于平静。
八双手套被拆开的手套安静的躺在他的视野里，像缺水晾晒的鱼，喻文州当然知道这些手套是什么。那是他生日礼物的一部分。联盟的军演和集会安排在新年，时间恰好将他的生日囊括进去。而蓝雨的副队长毫不犹豫的贡献出自家队长的生日作为额外聚会的理由。托聚会的福，他每次的生日礼物都多的夸张。
那么问题就来了，喻文州苦中作乐的想，这八双手套怎么都被拆开了，而且自己原有的手套还不翼而飞。
他慢慢坐了起来，活动的时候才发现有谁压着他的腿睡着了，收回的时候让他觉得自己像一块泡到水里肿胀融化的蛋糕。联盟的高级将领们横七竖八的倒了一片，像是惨烈战斗后的疆场。要不怎么说来着，最可怕的敌人是酒精和自己。
喻文州笑了一声，把目光重新转到手套上，仿佛这样能让自己感觉好受一点。
一共八双被打开的手套，谁送的已经无从分辨。喻文州唯一肯定的是最左边的紫绿相间缀有雪花装饰的那套，他打赌那是黄少天送的，毕竟上个周对方刚带着队里最小的成员重温了上个世纪的电影，两个人沉迷里面女王很久，小剑客挥剑的时候嘴里还哼着变调的“let it go”
“我觉得Elsa就像队长。”卢瀚文在午饭时间总结到，全然不顾两者的先后顺序，并且滔滔不绝的试图说服其他人“你看他们的异能都在手上，而且都带着手套——”小剑客在瞥见喻文州的身影后立刻补上了后半句“但是我觉得队长更帅一点。”
“我以为从能力看你会觉得江副比较像。”喻文州放下手里的餐盘顺便揉了揉卢瀚文的头。百年的时间足够让人类将幻想中的魔法变成现实中切实存在的异能，水的三态变化操控并不是个特殊的能力，但江波涛确实其中的佼佼者。
“可是江副没有手套。”卢瀚文小声嘟囔着，仿佛对着自己的队长的手套生出了什么执念。喻文州笑笑然后将手套摘下拿起筷子，属于木头的凉意立刻贴合咬噬上来，让他下意识的摩挲把玩起来，木制的纹理与指纹相合，将触感反馈给大脑。这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习惯，他被允许摘下手套的时间和场合太少，潜意识使他抓紧所有机会记住不同物体的手感。
手套是他的防具和锁链，防止他在失控时将有用的建筑贵重的仪器甚至战友拆解成处理敌人武器一样的原子态。
然后一声闷哼将他从过久的回忆里拉了出来。
喻文州抬起头，跟他相隔了两个沙发三个人的叶修爬了起来，用指节按压着太阳穴。斗神的酒量和拉仇恨的能力成反比，他被灌醉的太早，此时居然奇迹般的睡够清醒过来，一脸茫然的张望。
喻文州眨眨眼，房间里唯二清醒的两人对视一眼无声的笑了起来。
“有水吗？”叶修问，声音沙哑像风中抖动的树叶簌簌的彼此摩擦，喻文州抬手指了指手套旁的杯子，里面还剩着没怎么喝的果汁，在光线的照射下折射出碎钻般的光晕。
叶修摇晃着起身，像是无数次战斗后乘胜得志走过旷野，但实际上他只是小心翼翼的越过睡在地上与酒精和梦神相拥的同僚，然后坐到了喻文州的边上。
“这么多手套？”叶修问，顺手将杯子递给喻文州但是却被对方摇头拒绝。“我没带手套。”喻文州说。
叶修于是毫不在意的把杯子又递到他嘴边，在冰凉的杯壁贴到嘴唇上时喻文州下意识抿了下嘴唇像是含住了一块冰糖。他几乎抖了一下，回忆里嘴唇贴合的凉和此时脊背感受到的寒意缠绕在一起，混淆了他的判断，他被迫从回忆里跳出来，发现叶修已经半跪在他身前执起他的手。
别跟我的手过不去，喻文州快要无奈的笑出声，叶修掐了一下他的手心示意他严肃，那个监视者——他们的目标还没离开。戏还要做足。
好吧，喻文州重新栽进回忆里。他不敢再思考关于手的任何事，他不确定哪一条思考可能会打开发动自己能力的阀门。
他还记得接下来自己低下头就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喝了几口果汁。“草莓的。”他这样对叶修说。这点残留的印象足够他继续回忆下去。
“西瓜会好一点。”叶修回答他，收回手把剩下的饮料一饮而尽然后重新看向喻文州的礼物们。“let it go？”
“少天送的。”喻文州语气轻快的卖了队友。
叶修笑笑，放下水杯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盒子。“昨天睡的太早了所以没来得及给你。”叶修说的理直气壮，全然忽视了自己每年都被迫上演的醉酒惨案。
“介意现在打开吗？”
“当然不。”叶修拆开包装，露出里面的一对儿圆形袖扣，蓝色的切面安静的沉睡着像是裁剪过滤的一片星空，泛着海面般粼粼的光。
“带上试试。”叶修示意对方直接伸出手将袖扣扣在衬衫上。
喻文州转动手腕看了几眼由衷的夸奖到“挺好看的。”
“沐橙提议的。”叶修想了想又补充到“但是款式是我选的。”
蓝雨队长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终于从那八双被看的太久快要燃烧起来的手套里拎出一副最普通的白手套带上。
然后他又立刻摘了下来。
“怎么？”叶修挑眉，他倒是不觉得会有人敢往生日礼物里放东西，即使喻文州表现的像是被扎到了。
蓝雨队长一脸复杂的将手套翻过面，向对方展示着绣在里面的位于掌心的微草队徽。
叶修很不给面子的笑了出来。“大眼送的。”他说，倒是找出来第二双手套的出处了。
喻文州张望一圈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还在熟睡中的宿敌队队长，顺便挑捡出来自黄少天的礼物，然后将两双手套调换分别扔到对方和自家副队面前。
“等他们醒了就说他们互相扔手套要求决斗了。”喻文州解释。
“好主意。”叶修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示赞同，甚至鼓了两下掌。
喻文州笑着捡过来另一双纯黑的手套带上，隔着手套轻轻拨弄了一下袖扣。那像是发令枪的扣板，让两人一下子紧绷起来。
——有东西进来了。喻文州在叶修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答案。细微的震动声没有被醉宿的大脑忽略，联盟的两位高级将领立刻进入备战状态仿佛有电流擦过他们的脊柱。
“是鸟。”喻文州更先看到了那位不速之客，预备发力的肌肉松懈下来，让他整个人重新躺倒在沙发上。
“老冯过来查活口了？”叶修也躺了下来，闭上眼睛强行无视那只直直冲着他们飞过来的鸟。
“哎。”
喻文州转过头看着叶修，对方的手忽得隔着衬衫搭在他的手腕上，像是要去摸一段脉搏。叶修闭着眼睛继续说“跟动物说话是不是迪O尼公主的必备技能。”
喻文州虚情假意的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叶修可怕的联想。那只白色的，认不出什么品种的鸟落在叶修的脑袋边上用爪子去抓对方凌乱的头发，尽职尽责的要把来自冯宪军的消息传达给他。
冯主席的异能是操控动物，关于“冯主席公主论”的调侃最早还是方锐提出来的，这个论点在蓝雨、呼啸、兴欣三个战队转过一圈后终于成功的污染了全联盟并传到了正主耳朵里。据说主席只是笑着没有否认，然后慢悠悠的说“我觉得自己更像驯兽师，手底下都是小兔崽子。”
后来那年新年汇演兴欣成功抽到了最差的开局地形。
被折腾的叶修无奈的抬起手，轻轻捏住鸟的翅根把它提溜到面前取下系在脚上的消息。粗略扫了一眼之后递到喻文州面前。
“刚好。”他说“找咱俩的。”
于是喻文州收到了新年之后的第一个任务，这也是他现在糟糕处境的原因。
他们聚会的场所在联盟的大厦里，离主席办公室不过差了几个楼层。进门的时候冯宪军正在喝茶，沸水蒸腾出的柔软雾气在空气里扩散直至消失，熨平了那一点躁动。
放在桌面的资料不厚，叶修和喻文州没费多少工夫就翻到了最后。前两页都是关于一场普通舞会的消息，后面才是来自线人的情报。
“地下交易。”喻文州说“要我们去？”
旁边叶修轻轻笑了一声。
他大概能猜到安排他们去的原因，联盟刚好安插进两个假身份名额，叶修出于个人原因并不露脸，而他又在后方指挥。两个人不过是刚好被主席趁近挑过来做苦力。
我那时候该拒绝的。喻文州想，用生日或者随便什么理由。
主席的判断合理而准确，会场上确实没有人认出他们两个。除了那一点小小的纰漏，没有人会想到喻文州的手套比他本人更有名。或者说，喻文州也没想到他随便抓出来的一副手套会是周泽楷找服装师订做的——他倒是很感谢后辈的用心。
而刚好受邀参加舞会的手套的设计者认出了自己的作品，并且从送礼者的身份和平常关于喻文州的传闻对他的身份做了合理准确的猜想。最后走过来试图跟他套近乎。
顶着假名的喻文州礼貌的推脱否认，而正在四处游荡的叶修和他们的任务目标几乎同时发现了这场不怎么愉快的对话。
于是两个人的对话变成四个人的对峙，叶修礼貌的将喻文州拉到身后，刻意暧昧不清的解释到“您一定是认错了，这只是我们之间一点小小的乐趣。”
他笑的危险而谨慎，像是被进犯领地的猛兽，此时向着敌人勾画出不可逾越的界限。
“我很抱歉。”他们的目标说。
然后叶修握着喻文州手腕离开，拇指按压摩擦着突出的骨节，他毫不掩饰的刻意撞过目标的身侧，仿佛自己已经被刚刚的谈话惹恼了。
他们在这个角落紧密贴合，目标端着酒看着这出现成的不入流戏剧。喻文州清楚这是个好的解决方法，无论哪方的情报网上一定清楚写明了自己能力的不稳定性，联盟的将领不会大胆到用一条人命做戏，他只需要握紧叶修的手就能轻松的消除对方的怀疑。
“他走了。”喻文州压低声音说，叶修点头，刻意多停了几秒才站起来。
“手套没法继续带了。”喻文州说。
“那不是问题。”叶修回答，他在故意撞了一把任务目标的时候顺势放上了发信器，而配套的接收器在他半跪的时候就调试好了。
喻文州把手套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来小心的叠好放进兜里。“小周倒是有心了。”他说。
“就是太巧了。”叶修耸肩“反正挺提神的。”
喻文州无奈的笑了笑。
他当然知道叶修说的提神是指什么。
蓝雨队长向来手套不离身，只在一次情况下出过纰漏。那时联盟连着打了几场仗，作战和会议连轴转，所有人捧着文件坐在会议室里时候一半的灵魂都还在睡梦中。
战线吃紧的时候连喻文州都被调去了前线，原本的手套早就损坏而备用手套沾满了硝烟和血，让他觉得自己穿戴了一整个战场，凝固的血液摸起来像慰灵碑的石块，活动手指时能听到血块的呻吟。于是他把手套扔了，结果放文件的时候手沾了桌子，能力无意间直接发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桌子就直接化了灰，只剩一堆失重的文件和水杯还飘在空中。
“清醒了？”叶修弹了下自己的文件夹，仿佛是和喻文州提前商量好了一个人消去桌子一个人撤离重力要给其他人提提神。
没了桌子做倚靠，一众支着手撑着脸或者直接趴下的人不得不赶紧做完报告好回去正了八经的休息。
只有知道这纯属是个意外的喻文州在散场后走到叶修边上认真说了谢谢。
那时候叶修也是这么回答他的——“挺提神的。”
两个人重新走回会场，这次的任务难度本就不高，现在更是连特意安追踪器的工夫都省下。
“他上楼了。”叶修看着屏幕上的红点“在这停下了，应该是个房间。”
“动静小一点。”喻文州重复主席的嘱托“舞会只是普通的舞会，把目标解决就行。”
突破守卫来到二楼并不是什么难事。叶修放下守卫瘫软的身体时，喻文州已经站在门口研究起了门锁。“怎么进去？”叶修比着口型。
然后喻文州用能力直接分解掉了门锁和门把手。努力秉持着安静原则的叶修破功轻笑出声，然后赶在对方开口之前干脆踹门冲了进去。
猛然增大的重力像是粘稠的沼泽，吞噬掉意图逃跑之人的平衡，仅仅是一瞬间的延迟叶修就已经追赶到对方身后，一手抓握着他的肩膀后拉，手肘毫不留情的击中他的侧颈。
被剥夺的重力的身体被叶修轻松的扔出又加倍砸到同伙身上，连骨骼都要碾碎。
“任务完成。”叶修抽出他们要拿的合约，昏迷的两人不在他们的任务范围内，联盟会负责后续解决。
“回去？”喻文州偏过头看着他。
叶修整理了一下衣角刚想说话而蓝雨队长已经给出了另一个选项“或者等舞会结束。”
喻文州想了想又补充到“没准等舞会刚好能赶上少天和杰希的对决。”
“那就太好了。”叶修学着看到的动作行了个礼，然后顺手拿过喻文州掏出的手套塞进自己兜里。
“我倒是不介意给你带点什么。”叶修握住喻文州的手“但不是别人送的手套。”
“搞不好就是一条命。”喻文州笑。
“那有什么。”叶修揽着他的腰转了个圈“早就是你的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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